經濟結構失衡應該糾正
曾澍基
香港浸會大學經濟系教授
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九日
(明報論壇)
九七回歸臨近,香港的股市和樓市,與國際一些悲觀言論大唱反調,屢創新高。對一般希望見到平穩過渡的市民來說,一是過猶,另卻不及;真不知應喜還是應悲。
股價和樓價,自九六年下半年開始標升,是否正形成泡沬?未來會不會爆破?實在惹人關注。三數年前,誰能預料到九七年六月,這竟然變成話題。
泡沬經濟與結構失衡
一九八四年至九六年,香港的住宅樓價平均上升了八倍,每年名義增長率為百分之十九,實質增長率為百分之十一,遠高於生產總值及人均收入的增長速度。後果之一是大地產商成為世界級富豪,而港府的財政儲備亦作出三級跳,從八十年代等如六個月政府開支的平均,躍至目前超越一年半開支的驕人水平,可算世界罕見。不過,還未置業的市民卻面對另類現實:「儲錢買樓」幾乎變成要全力傾注的生活鬥爭。
過往十多年,香港出現了規模龐大的經濟結構「轉型」、「曼哈頓化」的現象,製造業遷往珠江三角洲,於低水平不斷重複;同時,香港內部的財富和收入分配,相對差距擴大,絕對貧困又再趨嚴重。「中國因素」帶來苦樂不均,乃關鍵的原因。但地價、樓價的暴升,也加強了這些趨勢,特別是在九十年代。
房地產價格
(以至租金) 的大幅上漲,使香港經濟進一步地「曼哈頓化」,因為不少製造業和中低檔服務業的經營,受到高樓價、高租金的成本侵蝕,變得無利可圖,經濟結構更加偏向。它亦是促成「泡沬」的主因:擁有一定 (但並非巨額) 資金的人士,發覺工業不可搞、一般性服務業 (如酒樓、商店) 只能艱苦經營,進軍地產或金融業,資本又未足夠,況且經濟關卡重重。最後,能幹些什麼?不外炒樓和炒股票。對只有一百幾十萬元
(甚或更少) 的金錢的市民而言,銀行存款的回報率低於通脹率,炒樓炒股票不成,唯有炒郵票!香港經濟目前的結構性困境是:由於內外因素,利潤分配嚴重地偏向,有利可圖的正業不多,愈來愈多的人士被迫「不務正業」,參與投機炒賣。這種情勢不改,泡沬經濟的危機將會不斷在未來出現,衝擊社會的穩定。
經濟與財政結構的重新平衡
經濟結構的傾斜,是與財政結構的傾斜連繫起來的。港府現時的財政收入,有四分之一直接來自賣地以及和土地有關的項目
(印花稅及差餉等)。簡言之,高地價、高樓價也是港府的利益所在,經濟與財政,產生了互為因果的作用。一些現狀的辯護士經常說:政府不必干預房地產市場,更不應平抑樓價,因為樓價下跌對「大眾」沒有好處。這個說法一方面以偏概全:擁有物業作為投資
(而非自住和自用) 的人士,在香港算是「大眾」嗎?另方面亦十分短視:房地產市場根本就不屬自由競爭市場 (政府壟斷土地、供應商集中比率很高),結構所使然,任由泡沬形成而不加干預,暴漲之後還不是會急跌?七十年代後期至八十年代初的教訓,某些論者以似乎己經忘記。長遠來說,香港的經濟及財政結構應當重新平衡。關鍵是穩定地價與樓價,這將會產生推拉兩種作用。
(一) 推:房地產投資和投機的利潤率歸於合理水平,資金不會像現時的如蟻附饘,改而流向其他領域。(二) 拉:樓價和租金成本下降,中低檔服務以至工業行業的回報率便會重新上升,吸引到更多的資金。當然,拉的作用需要有輔助的支援措施,特別是製造業想「振興」的話,科學園、財稅誘因、信貸及資本市場的方便,看來都少不了。
經濟結構的改變,似乎會令到政府的土地收入減少;但其他行業的擴展和利潤回升,將替政府創造新的稅收來源。最終來說,引致的是財政收入組合的變化。這無疑需要一個過程,但以政府目前的龐大儲備,應付一段時間內的財務調整應該游刃有餘。
系統性的經濟變革
基於內外因素,香港經濟在過往十多年經歷了重大的結構衝擊,這些衝擊單靠市場機制來對應是不足夠的,因為市場集中於短期的資源分配,長期的訊號往往無法發出,或難以起效。奈何港府高官與資本家大多隨波逐流,矛盾乃在表面繁榮之下積聚起來。
目前的結構失衡若果繼續惡化的話,對社會穩定以至經濟的長遠發展將會造成嚴重威脅。地價、樓價不穩定,又怎能有效地紓解分配惡化問題?或者真正「振興」工業?但是,房地產已經坐大,頭痛醫頭、腳痛醫腳的邊緣性措施,實在於事無補。上述的經濟和財政結構的共同平衡化,建議應該認真加以考慮。不過,它需耍的是遠見和魄力,特區的管治班子,以至影響決策的政治及利益集團,是否具備這些素質呢?